下了雨抗议,抗议後又下雨。从7月中至今,莫斯科浸淫在暴雨以及因当局恣意排除反对党市议会候选人而引发的示威抗议之中。往年总是晴朗的周末和公园野餐,今夏却充满著工作、乾不了的鞋子和谁来带孩子的争吵。丈夫和我的工作性质类似,也要报导每次大型抗争,而我们家保姆周末休假。所以,我们常常为了何人、何时应该照顾孩子争得面红耳赤。
8月3日,警方在市中心逮捕逾千人、殴打数十人,头两个小时我独自观察这场未经批准的示威,随後从我丈夫那里接回六岁儿子,再转往环城大道,沿路警察随意从人群中抓走示威者和路人。“爹地”上班去了,我只好拉著儿子走向地铁。路边有一辆覆盖车窗的蓝色大巴,旁边站著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镇暴警察,身上掛著粗黑警棍。
我儿子在这幅景象前停下了脚步。戴著巨大头盔和面罩的警察,看上去就像电脑遊戏中的超时空战士。“妈咪,他们是什麽人?”-- “他们是警察,”我不情愿地答腔。 “是吗?那他们在做什麽?”-- “抓人啊。”-- “抓坏人吗?”-- “不是,抓普通人。”-- “怎麽会这样?” 我实在想不出孩子可以听懂的答案,只好拉起他的手说, “来吧,我们先回家,路上请你吃冰淇淋!”
几天後,检察官向莫斯科法院声请剥夺一对年轻夫妻的亲权,指控他们带著一岁幼童参加抗议,不顾幼童可能因此受伤,因此构成怠忽父母义务。警察深夜上门搜索,夫妻两人都被传唤侦讯,因为无法事先预约托婴服务,他们被迫把小孩带去派出所,警察若无其事照常讯问。显然,他们认为带小孩参加和平示威是违反儿童最佳利益,跟父母一起接受刑事侦讯却毫无问题。
与此同时,检方还普遍调查所有未成年人参与抗议活动的事件,根据新近制定的法律,活动发起人很可能因此遭到行政处罚,父母则可能收到怠忽亲职的警告。想起儿子站在防暴警察身边的一幕,我赶紧在8月10日星期六的抗议活动之前找好保姆。
8月9日,俄罗斯最高检察机关对预定次日举行的示威发出警告,提醒参与民众可能触法,甚至背负刑责。过去几周一连串的刑事控告,已令示威者人人自危。
7月27日的抗议活动後,就有12名示威者遭警方以最高可判刑15年的“聚众暴动罪”逮捕----莫斯科警方在这次和平示威中总共逮捕近1400人,创下令人脊凉的纪录。
执法部门对部分欲参选市议员的反对党人士及其活跃支持者进行讯问、搜索,暗示他们涉嫌犯罪,“干涉...公民选举权和各地选举委员会执行工作。” 当局还以洗钱罪名指控反贪基金会(Anti-Corruption Fund)。该组织由俄罗斯主要反对党领袖纳瓦尔尼(Alexei Navalny)领导,一再呼吁民众抗议近期反对党候选人遭排除事件。
同样在8月9日,莫斯科市政府宣布周五至周六实施 “飓风紧急状态”。儘管预报有飓风(其实没来),又下了暴雨(真的很大),市府却於示威同日在高尔基公园举办免费烤肉节,显然是为了阻止莫斯科市民参加示威。
市府将烤肉活动定名为“Meat&Beat”。由於最近几周有数十名示威者被警察打到头破血流,这个活动名称看似取巧,但绝对是故意一语双关(Beat可指音乐节拍,也可指殴打)。匪夷所思的另一个巧合或荒诞举措是,监狱管理部门预定在8月10日举办第三届囚车大赛,庆祝第二天的囚犯转运系统日(Corrections Transportation System Day)。
整个晚上直到8月10日上午都下著大雨。主办单位原本担忧,这场勉强获得当局批准的集会恐怕因为恶劣天候与警方镇压而人数稀落。没想到,仍有五、六万人,大多是年轻面孔,无惧於不利的天气和险恶的政治气候走上街头,要求自由选举、停止政治检控。
我把相机藏在雨衣底下,周围群众面容开朗,看不到一丝恐惧。集会结束时,众人期待已久的太阳突然露面,未经批准的市区 “散步”随之开始。年轻人成群结队在街头行进,无视身旁大批防暴警察和俄罗斯禁卫军,兴奋地高呼 “我们就是力量! 俄罗斯必将自由!”
在距离总统府仅几步之遥的中国城(Kitai Gorod),警方拘捕了数十名示威者,但更多年轻人坚持在原地呼喊口号,即使前面的同伴们被拖进警车。入夜後,中国城广场上郁郁葱葱的草地和五颜六色的花坛几乎全毁於警察靴底。被捕的256人面临高额罚金和短期拘押,但抗争精神依旧不见涣散。
後事如何,尚待观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当局最近几周的铁腕反应最终将逼使受够了排除和压迫的俄国人团结起来,而无法将他们吓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