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為抵制重大暴力行為而建立的廣泛聯盟——2001年9月11日恐攻後的「全球反恐戰爭」——是一場人權災難。美國的榜樣使世界各國政府了解到，只要加入反恐行列就可享有更大的空間，不必遵守禁止任意拘留、酷刑甚至即決處決的國際規範。冷戰與此異曲同工，當時西方國家以結合盟邦共抗敵對獨裁者的名義，犧牲了民主和人權原則。
今天，對烏克蘭表現出的全球同仇敵愾，有可能成為另一個漠視威權暴政的藉口。我們應該睜大眼睛。用無法無天的手段打擊恐怖主義，往往助長更多的恐怖主義。拉攏冷戰獨裁者，將會削弱民主制度的吸引力。烏克蘭人拒絕接受日益高壓的俄羅斯政府的統治，清楚地表明他們是為民主而戰。若以結盟抵抗俄羅斯入侵為名而淡化人權問題，恐將加劇全球獨裁威脅，而烏克蘭衝突只是其中一環。
在尋求增加全球石油和天然氣供應以彌補俄羅斯能源缺口的過程中，我們已經看到這種利益交換的風險。據報導，沙特阿拉伯和阿拉伯聯合酋長國政府希望美國繼續軍援其轟炸和封鎖也門平民的災難性軍事行動，作為兩國增產原油的條件。據報沙特王儲還要求美國司法豁免，勿因其政府謀殺記者卡紹吉（Jamal Khashoggi）而加以起訴。美國政府應堅定拒絕這種不道德的利益交換——尤其是那些依賴美國協助防禦伊朗的國家。
拜登總統的政府最近首次派出高級別代表團，前往委內瑞拉與馬杜羅政府會談。著手解決委內瑞拉人民的嚴重人道主義需求，例如確保對美國制裁措施的過度遵守不致妨礙他們取得食物和藥品，這是好事。但改善兩國關係不應意味減輕委內瑞拉政府造成該國人權與人道主義災難的責任。若允許該國出售石油，則應提供保證，以確保石油收益流向委內瑞拉人民而非腐敗官員。
歐盟也面臨同樣抉擇，不單是為分散天然氣供應源而乞援於阿塞拜疆和阿爾及利亞這樣的國家，也在其成員國之間。波蘭和匈牙利政府正在削弱民主國家保護人權所必要的制衡機制。歐洲法院最近裁定，歐盟可以用停止破壞法治為附帶條件，凍結對這兩國的巨額補助。由歐盟所有成員國首腦組成的歐洲理事會，正在審查這兩個國家對歐盟基本價值觀所構成的風險。
歐盟各機構應持續關注這種民主倒退。作為烏克蘭的鄰國，匈牙利和波蘭曾為前蘇聯集團成員的痛苦經驗足以驅使兩國挺身對抗俄羅斯，歐盟不需要在應對兩國威脅民主制度方面投鼠忌器。
土耳其政府已經利用阻擋庇護尋求者抵達希臘作條件，大大緩和了歐盟對土耳其政加強國內鎮壓的抗議。隨著明年關鍵的全國大選臨近，土耳其作為支援烏克蘭前線的作用極可能逼使歐盟進一步淡化該國鎮壓問題。歐盟應當專注於維護土耳其人民的人權——即歐盟與成員國的首要關係——而非協助該國專制總統維護自身權力。
中國可能是以犧牲人權換取支援烏克蘭的最大風險所在。這一交易的基礎是預期北京可能不會支持公然侵犯他國主權的行為。但中國政府過去對印度或不丹等鄰國動手時，顯然看不出它有這層顧慮。無論如何，北京之所以強調主權，主要還是為了規避人權方面的批評，儘管至少從1948年《世界人權宣言》通過以來，對個別國家的人權記錄投以國際關注已無任何不當。
更重要的是，中國政府幾乎絕對不會想進一步鞏固一個支持烏克蘭的全球聯盟，以免這個聯盟可能在將來北京試圖軍事占領時協防台灣，或者被用來抵制北京的對內鎮壓。近年來，針對新疆維吾爾族和其他突厥裔穆斯林的鎮壓最為激烈，北京的大規模拘留、文化迫害、高度侵入性監控和強迫勞動足以構成危害人類罪。
儘管如此，拜登政府可能受到誘導，以淡化新疆問題換取北京拒絕幫助莫斯科逃避其入侵行為所招致的制裁。這樣犧牲中國突厥裔穆斯林的人權來換取烏克蘭人民的人權，不但本身就是一種錯誤，而且忽略中國政府正在處心積慮破壞全球的人權標準及制度，是對全球民主的主要威脅之一。
有些人可能主張，由於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嚴重程度，不得不選擇性關注人權。這種觀點低估了當前民主與專制在世界各地進行更大規模較量的重要性。事實上，烏克蘭多年來一直在第一線參與這場較量。若以抵抗俄羅斯侵略之名損害民主，無異為贏得一場戰役而輸掉整個戰爭。
然而就算只看俄羅斯，也有充分理由勿對人權搖擺不定。儘管對俄國的制裁影響深遠，其壓力恐怕也要到最後一刻才能觸及普京。然而，普京長期以來一直擔心「顏色革命」——人民起來推翻獨裁者——的可能性。他對來自俄國人民的壓力仍然十分敏感，正因如此他才想盡辦法不讓人民瞭解烏克蘭正在發生什麼。
不過到目前為止，克里姆林宮的言論審查、虛假信息、政治宣傳乃至判處重刑的威脅並不能阻止俄國人設法了解烏克蘭戰爭真相並表達反對意見。儘管仍有許多俄國人可能會在官方媒體強力宣導下接受克里姆林宮的說法，但很多俄羅斯人正在了解真相，無論是靠虛擬私人網絡（VPN）規避審查，還是轉向尚未被屏蔽的社交媒體平台如 Telegram、YouTube，或是僅僅靠著電話詢問烏克蘭或歐洲其他地區的親朋好友。全國150個城市、數以萬計俄羅斯人上街進行反戰示威，足證真相已經慢慢傳開。反戰連署也已得到逾百萬俄羅斯人響應。
俄羅斯民間抗議的成敗，部分取決於全球對此次侵略做出何種反應。如果為了拉攏更多國家不惜忽視人權，這樣的全球聯盟很容易被貼上「反俄」標籤，因而失去對俄羅斯人民的吸引力。但若能堅守民主原則，抗議導致這場危機並造成俄羅斯民生日益凋敝的獨裁統治，將更有可能成功爭取俄羅斯民眾加入，共同努力遏制普京對烏克蘭的侵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