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北京冬奧會令人深感不安——不僅是慶典背後掩蓋的嚴重人權侵犯，包括迫害新疆維吾爾族的反人類罪行和抹殺香港基本自由。還有中國官方和大眾媒體如何看待和描述女性運動員，讓我感到十分肉麻。
當看到官媒用「笑靨如花的面孔和青春朝氣的身姿」形容被選中點燃火炬台的維吾爾族滑雪選手迪妮格爾・衣拉木江，我全身不禁冒出雞皮疙瘩。這句話原本無傷大雅，但放在維吾爾人慘遭鎮壓的背景下，給人的感受迥異。在一面倒反映佔中國人口大多數的漢族觀點的政府網站和熱門論壇上，維吾爾女性因中亞血統而被抹上異國情調，受到漢族男性凝視的觀看和占有。
當三屆參賽奧運的網球明星彭帥在官員監督下接受法國媒體專訪，駁斥自己被中共高官性侵的指控時，我的雞皮疙瘩又上來了。2021年11月，她在社交媒體貼出長文，字字辛酸，指證歷歷；不過幾個月後，她卻穿上印著「中國」兩個大字的運動服，在鏡頭前微笑否認自己的說法。儘管無所不在的言論審查使我們難以確知真相，但國際奧委會和中國奧委會竟對性侵問題絕口不談，也未承諾保護運動員免於性侵。
當我看到美國出生的滑雪金牌谷愛凌如何代表中國出賽，也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除了亮眼的體育成就，中國媒體也著迷於她中西合璧的外貌，稱之為「混血美女」，霎時中國網路冒出大量美妝影片，指導女性如何模仿她的白種人特徵，從而顯露「高級感」。另一方面，中國網民普遍認為，谷小姐代表中國出賽的決定象徵中國比美國更優越。這反映出一種披著民族主義外衣的種族歧視，一面以白種人為偶像，一面又自相矛盾地設法貶低白種人。
這一切並不值得驚訝：由於奧運會的舉辦方式，選手和他們的表現本來就是為了反映自己國家的偉大。然而，中國看待這些女運動員的方式，有其獨特的性別意涵。她們的身體和忠誠不是由自己定義，而是作為反映漢族為主體的「中華民族」榮光而受到公眾品評。如果像弗吉尼亞・伍爾夫 1929 年寫下的，女性像是「一面鏡子，具有一種幻異而美妙的作用，將男人的身影加倍放大」，那麼混血或異族女性在中國肯定具有更大的魔力，讓旁人可以在自己身上投射出數倍於真實規模的偉大中華民族形象。
但許多人拒絕對中國女性日常忍受的苦難視而不見。江蘇一座棚屋最近發現一名八孩母親被鐵鍊栓住脖子、天寒地凍中幾乎衣不蔽體，其夫竟辯稱這是為了「防止她犯（精神）病時傷人」，一時引爆輿論嘩然，要求有關當局查明真相。幾週之前，江西某縣因鼓勵「剩女」（26 歲以上單身女性）嫁給失業男性以幫助推高中國出生率，也在網上引發強烈反彈。其實婦女被期待解決的這個危機，本身就是數十年殘酷無情的政府政策所造成，女性因此長期遭受強迫絕育、強迫安裝避孕器和強迫人工流產的虐待。
其實，中國有許多女性致力於女權運動。有一段時間，全國各地女權主義者經常利用別出心裁的行動，抗議中國長期存在的家庭暴力和性騷擾問題。但自從習近平於2013年就任國家主席，大力鎮壓中國剛剛萌芽的公民社會——逮捕女權人士，提倡以「男子氣慨」為基礎、以漢族為中心的民族主義，且這種陽剛意識現在已滲入中國的教育政策——女權運動也愈來愈難進入公眾視野。
我們恐怕沒辦法真心祝賀迪妮格爾女士、彭女士和谷女士的體育成就，卻不對她們受到中國政府利用感到氣憤。儘管如此，中國仍有千千萬萬人不放棄努力爭取平等和正義——這無疑應被視為世上最艱難的耐力運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