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利主席，麥克高文主席，尊敬的委員會成員，謝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就我特別關心的議題發言。我今天能坐在這裡，要感謝中國一度存在相對的網路自由，以及美國對資訊自由的尊重。
我在中國農村出生長大。青少年時，我每天上網收聽《美國之音》的慢速英語新聞節目。我就是這樣開始學習英文，我和其他許多中國人也就是這樣才獲得不受中國政府審查的資訊。
那已是15年前的往事。此後，北京控制網路的能力大大提高，不僅許多外國網站遭到屏蔽，有些中國人即使已經生活在隨時隨地享有自由網路的美國，仍然每天回到被審查的中國網路去閱讀新聞。
我的五分鐘發言將集中討論微信和抖音——美國最常見的兩款中國應用程式。
首先最重要的是，絕不要忘了，所有中國企業都是在中國共產黨的控制之下。
海外華人極為依賴功能強大的微信，將它用於資訊、通訊甚至政治組織工作。它讓北京可以按照中共口徑來操縱海外華人的觀點。它讓北京可以掌握出國人口的大量資訊，包括誰跟誰在何時、何處見面。它也讓北京可以監視、甚至可能影響與動員美國的一個重要族群。
今年稍早，一個與中國政府有關的社交媒體假帳號網絡曾試圖鼓動美國民眾上街抗議種族不正義，但未成功。我們之所以得知這個計畫，是因為它使用了Facebook、YouTube和Twitter——這些美國企業必須定期揭露影響力活動（influence operations），包括政府及其合作方的行為。由於調查困難，我們無法得知類似操作是否也發生在微信。
其次是抖音，它對美國大眾的生活有更深入的影響，特別是年輕族群。
國會議員們必須瞭解一件事，各公司的演算法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用戶的視野。外部人士完全無法得知抖音在政府影響下壓抑或推廣何種資訊。澳洲戰略政策研究所（Australian Strategic Policy Institute）對網路標籤「#Xinjiang」的研究顯示，一種對新疆自治區的描述淹蓋了當地的人權苦難，代之以維吾爾人滿臉笑容、載歌載舞的畫面。
簡言之，中國科技公司在美國的所作所為，有許多不為人知之處——哪些東西受到審查、推廣或壓抑，數據如何被採集、訪問、使用和分享。風險在於，這些企業可能或正在受到中國政府利用來侵害美國用戶的權利。
國會最近提高了對美國科技公司的監督。中國科技公司日益受到美國消費者歡迎，卻和中國政府維持密切關係，這應該足以推動緊急立法，規定所有科技公司——不論總部設在哪裡——都必須保護用戶數據，並以更透明的方式管理內容。
最後，我在此並非作為專家，而是作為美國華人移民社區的一員這樣說：為了遏制中國科技公司的危害，提升華文媒體的獨立性與專業性，美國政府應該出資為有抱負的華文記者提供新聞專業培訓與類似方案。讓我們能以母語接收到貨真價實的資訊，是反擊北京惡意影響力的最有效方式之一。
謝謝各位，期待各位的提問。
附帶說明：
對美國政府的建議
- 制定完整周延的數據保護法，規定所有科技公司必須：對所有用戶實施數據最小化（data minimization）；對公司營運的所有層面，包括背後的商業模式，進行人權影響評估；以及對其全球營運做到人權盡職調查。
- 研擬法規，鼓勵所有社交媒體提升透明度，包括揭露內容管理的政策與實踐，例如有哪些內容曾因公司政策或應各國政府要求而遭審查或壓抑。
- 投資於新聞專業培訓與類似方案，促進華文新聞媒體的獨立性與專業性，以便擴大中國境內與世界各地華語使用者學習與討論人權議題的空間。
- 投資於提供替代通訊渠道的開源技術，使中國境內人士更容易繞過網路審查。
微信對海外華人的審查與監控
國際微信用戶估計有1億到2億人；美國平均日活躍用戶數（daily active users）達1,900萬人。
過去兩年，我持續採訪世界各地海外華人，了解中國政府在境外侵犯人權的活動。我經常遇到的難題，就是有些受訪者只願使用微信與我聯絡，主要原因是他們沒有安裝任何其他通訊軟體。
微信在海外華人資訊取得及通訊方面居於核心地位，尤其是第一代中國移民，應當是值得認真關注的問題。
中國法律規定，網路服務商必須存儲網絡日誌和重要數據至少六個月以協助執法。微信本身的隱私權政策說明，該公司可能需要應政府要求「保存、披露和使用」用戶資料。因此，中國政府——若有需要——可以取得出國人員的大量資訊，甚至包括誰跟誰在何時、何處會面。又因為微信也有支付功能，政府還可以知道這些用戶向誰支付或收取款項，甚至誰為晚餐埋單。
微信也是許多海外華人獲取資訊的管道，包括他們移居國的消息。對澳洲華語使用者的一項調查發現，百分之60受訪者表示微信是他們獲取新聞與資訊的主要來源，只有百分之23說他們經常通過澳洲廣播公司、《悉尼晨鋒報》等澳洲主流媒體掌握新聞。
有些最受歡迎的華人刊物也發源於微信。為招徠讀者，傳統華文報刊現在也通過微信推送內容。從這個角度來說，一個紐約地方華文媒體刊發的新聞，必須先通過北京審查，才能傳送到紐約華人社群。
由於微信在海外華人當中的重要性，在一些國家如澳洲、加拿大和美國，都有政黨和政治人物開設專屬微信帳號，或經常利用熱門帳號向華人選民發佈消息。
證據顯示，中國政府通過對微信進行言論審查，已經干預到西方國家民選官員與選民之間的交流。
2017年9月，加拿大國會議員關慧貞（Jenny Kwan）針對香港雨傘運動發表了一段聲明，她在其中讚揚年輕抗爭者「挺身為自己的信念和社會改革而奮鬥。」這段講話和所有相關訊息馬上就不見了。
被刪除後，關慧貞透過電郵告訴我，「我們在2017年9月6號發出這則聲明。在被微信管理員刪掉之前，有一百個人看過它，1人按讚，3人留下評論。因為你來詢問，我們才發現它被刪除了。」
此一案例中，中國政府靜悄悄地毫不費力就阻止了一位民主國家的議員向她自己的選民發聲。試想，如果中國政府決定以更大規模實施這種干擾，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抖音上的言論審查
抖音已再三表示，中國政府從未要求該公司刪除任何內容，而且就算政府下令，該公司也不會從命。但幾乎沒人相信這種保證。
舉例而言，抖音上面只有寥寥幾則香港抗爭者的相關影片——儘管這次主要由年輕人領導的運動在國際間獲得極大迴響。美國青少年阿濟茲（Feroza Aziz ）貼出譴責中國政府大規模拘押維吾爾穆斯林的影片造成瘋傳以後，她的帳號就被暫停。抖音聲稱暫停是因為她在先前發表的諷剌影片中提到賓拉登，被人錯誤舉報違反抖音的反恐政策。
2020年，我和同事曾試圖針對前述某些疑慮進行測試。我們首先上傳了一段「坦克人」紀錄片，即1989年「六四」鎮壓次日，一名年輕人以肉身阻擋整排坦克車的畫面。
用澳洲帳號上傳的一支影片，除了帳號持有人自己以外，沒有人能看見。我們向抖音提出這個問題以後，該公司代表通過電子郵件答覆說，這支影片「因涉含有可辨識軍方資訊的指導原則而誤遭局部禁播。」我們的影片後來被解除限制。
當我將這起事件及抖音的回覆寫成文章發表後，抖音代表又寫電郵給我，指責我的報告「誤導」並且要求將它收回。我們自認報告內容公正確實，因此予以拒絕。然而，此事令我大吃一驚，心想如果我是背後沒有機構支持的獨立研究員是否會有不同反應——我很可能會屈服於如此壓力。
